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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津冀極值降雨的“流水賬”

      2023-08-16 07:06:36來源:中國青年報

      洪水退去,航拍下的梁家莊村。苑紹培/攝

      如果不是這次京津冀特大暴雨,即使近在身邊人們也時常忘記它是一條河,但它的確是生活在兩岸人民的“母親河”。


      【資料圖】

      作為海河流域子牙河水系滏陽河的支流,它甚至連一個完整的名字都沒有,水利專家只能用“北沙河一槐河”來稱呼它。它平時大多河床是干涸的,但在暴雨之下,它呈現出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梁家莊村委會辦公室屋頂上的氣象設備。樊江濤/攝

      降雨極值

      7月29日8時左右,梁家莊村委會辦公室藍色屋頂上空的雨滴開始落下,安裝在這個屋頂的區域氣象設備隨即開始將收集到的降雨數據,實時自動回傳到國家氣象局。

      近3天后的8月1日7時,國家氣象中心數據顯示,河北省邢臺市臨城縣趙莊梁家莊站累計降水量突破了1000毫米,成為這次京津冀罕見強降雨的最大降雨點。

      這個“爆表”的數值著實嚇了很多人一跳,相較于邢臺地區500毫米的年平均降水量,這個小山村不到3天竟然下了兩年的雨。于是,隨著氣象信息的發布,這個太行山深處的小山村也受到了大眾的關注。

      其實,早在今年7月初,作為當地氣象部門迎接汛期到來常規動作——梁家莊村這個頗為簡易的區域氣象站剛剛更換了雨量筒等設備。

      “七下八上”正是太行山以東廣大的華北平原每年如期而至的雨季。一旦臺風登陸帶來的充足水汽遇到華北平原與黃土高原交界處太行山脈的阻擋,一番“火星撞地球”后,當地便會出現大量降雨。

      洪水就會順著著太行山的溝溝岔岔,快速匯聚成流,憑借著地勢的高度沿著太行山的東坡一口氣沖向華北平原。

      梁家莊所在的蝎子溝,正是太行山東坡眾多溝岔中的一條。槐河直接從村莊的蝎子溝溝底穿過,河上有橋連通東西,村民則分居兩岸。

      “63·8”“96·8”“16·7”——這些以時間標注的大洪水在帶來財產損失乃至人員傷亡的同時,也給當地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對于梁家莊村民而言,最近一次遭遇山洪是兩年前的2021年,與鄭州“7·20”特大暴雨災害同一時段,這次洪水的量級雖不及之前的3次,但也讓梁家莊乃至整個邢臺市大大地緊張了一回。

      對于梁家莊村黨支部書記郝立杰而言,洪水的記憶更是與痛苦直接相聯。

      曾經他用摩托車載著同學在暴雨中從縣城往家趕,面對陡然升起的河水,兩人選了一個較窄處準備涉水過河。不成想,山洪的狹窄處水流更為湍急。先行一步的同學只留下一聲驚呼便被洪水裹挾而去……

      2015年,郝立杰回村擔任了村支書,第二年梁家莊便遭遇了海河流域“16·7”大暴雨。那次洪水將梁家莊人打了個“丟盔卸甲”。

      “過山洪時,聲音大得嚇人,面對面說話都聽不清。”按照之前演練的預案,要通過村里的大喇叭指揮村民的緊急避險。誰知,洪水上來就破壞了電力設施,大喇叭頓時失聲,成了“啞巴”。

      緊接著河道中的供水管道沖斷、進出村的公路都被沖毀、手機座機也都沒了信號——深山中的梁家莊村成了一座與外界隔絕的孤島。不,準確的說是兩座,山洪沖沒了村里的漫水橋,分居兩岸的村民也失去了聯系。

      當洪水真正到來的時候大山中的人們能做得太有限了。與平原地區防汛時熱火朝天的抗洪場面不同,這里應對洪水的策略是緊急避險。要避險就得事前做好萬全的準備。

      正是汲取2016年7月19日大洪水的教訓,整個邢臺從2017年全市的防汛演練提前到了7月上旬。而梁家莊則在此后幾年間修起了護村壩、蓄水池和橫跨槐河的“連心橋”。

      為了應對今年7月29日開始的這次降雨,梁家莊準備了提醒村民緊急避險使用的充電的手持小喇叭和大嗓門的銅鑼;水利部門給蝎子溝每個村莊都發放了一部衛星電話;村民儲備了飲用水和食品,有私家車的還加滿油后開到高處。

      7月30日一早,連續一天的降雨使穿村而過的河水快要漲到橋面時,全村57戶112人就按照之前的安排向村里地勢較高的幾家轉移,兩個小時不到就完成了這次轉移。

      當30日中午,漫過護村壩的洪水再次封堵了進出村道路時,在作為集中安置點的郝立杰家,婦女們一起動手煮了一大鍋面條湯;村里部分地方還是出現了斷電,男人們發動私家車給手機充電。

      直到開始吃飯時,村民們還是笑著發現了準備工作的不足之處——碗筷不夠。于是在郝立杰家的幾十口人,你推我讓,分幾撥吃完了暴雨中的這頓熱乎乎的午飯。

      但與蝎子溝一山之隔的石家莊市贊皇縣嶂石巖鎮嶂石巖村的避險轉移工作就沒這么順利了。

      槐河正是發源于嶂石巖村所在的這道里川溝,同時嶂石巖也是著名的國家級風景名勝區。

      7月29日,當贊皇縣鎮村干部一起組織群眾轉移避險時,幾位從外地遠道而來的游客卻拒絕從地勢較低的農家樂轉移到地勢較高的住處。

      這幾位被降雨攪擾了興致的游客頗為懊惱,面對工作人員幾次三番的上門勸說態度堅決。場面一度陷入拉鋸當中,當雙方情緒都瀕臨崩潰時,工作人員無奈主動離開。他們走出不遠,在村民家中避雨。

      一支煙的功夫,工作人員再次走進雨中。面對軟磨硬泡,幾位游客的態度也終于松動。這時外面的雨已經越下越大,工作人員調來了重噸位卡車,脫下身上的雨衣、讓出手中的雨傘給沒有雨具的幾位游客,這才完成了最后的轉移。

      白草坪水庫服務中心調度室懸掛的錦旗。樊江濤/攝

      前置布防

      7月30日凌晨2點左右,嶂石巖鎮黨委書記郝帥透過辦公大院廁所不大的窗戶,望了一眼緊鄰的槐河主河道,外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能感受到如同站在瀑布般撲面而來的水汽,聽到疾馳而下的洪水推動著河道里大大小小的石頭發出的隆隆巨響。

      正是在嶂石巖鎮黨委政府所在的蘇家臺村,由邢臺市臨城縣蝎子溝流出的極值降水與本地嶂石巖村所在的里川溝下泄的洪水合二為一。

      “里川溝槐河發源地的海拔1100米,蘇家臺村的海拔600米,不到8公里的距離,海拔卻直降了500米。”當地人郝帥對洪水并不陌生。“96·8”洪水時,11歲的郝帥就親眼看到一頭體型健碩的耕牛被洪水卷走。“那印象太深刻了!”

      此時,在持續的強降雨中,從山上水流快速匯聚到溝底的河道中,水在平時干涸的大大小小河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整個槐河也已顯現出它作為河流的完整身形。

      從贊皇縣的高空俯瞰,此時的槐河如同一片張開的楊樹葉子的葉脈,不斷有支流從兩邊匯入主河道。當從空中回到地面,則是另一番景象:兩山夾一溝,公路大多時候是和河道友好地并排而行走出大山,但此刻咆哮的洪水不時躍出河床沖刷路面,或者狠狠掏空公路的路基,引發大片路面塌陷……

      郝帥又給嶂石巖鎮的9個行政村逐個打了一遍電話,為連續“作戰”的大家加油打氣。

      好在7月29日暴雨開始之時,應對工作就已部署安排到位,這讓坐在辦公桌前的郝帥內心踏實很多。

      7月28日上午9時55分,臺風“杜蘇芮”在福建省晉江市沿海登陸。也是在這一天,河北省召開了“杜蘇芮”臺風防范應對視頻調度會議。

      當天,贊皇縣的天氣還是一片晴好。省里的視頻調度會議后,贊皇縣原本通知的視頻會臨時改成了現場會。

      也是在28日,贊皇縣公安、文旅、消防、電力等部門以及移動、聯通、電信三大通信運營商的工作人員帶著車輛設備就趕到了嶂石巖。這樣的工作組全縣共派出了6組,趕在暴雨前進駐到了6個防汛重點鄉鎮。

      也是從這樣的安排中,擔任鄉鎮干部的郝帥第一次聽說了“前置布防”這個提法。作為“前置布防”工作的一部分,他們還特別按要求向鎮上一些有挖掘機等大型車輛設備的單位和個人提前打好招呼,確保需要時可以隨時投入使用。對于這樣的“號備”,郝帥倒是并不陌生。

      7月30日下午,冒雨轉了全鎮九個行政村剛剛回到辦公室,郝帥就接到三六溝村村干部的緊急電話:吳家莊聯系不上了。

      好在根據失聯前了解到的情況,吳家莊全村20戶已經到地勢較高的3戶人家中集中安置避險,住宿、吃、喝都已經安排好。

      7月31日上午,嶂石巖下了兩天多的雨終于停了下來。中午時分,到達吳家莊的工作人員傳來村民安然無恙的消息,郝帥半懸著的心這才徹底落了地。

      辦公室內郝帥講述工作中拍下的暴雨時的照片。樊江濤/攝

      兜頭澆下的一盆水

      槐河主河道上唯一一座中型水庫——贊皇白草坪水庫早已嚴陣以待。7月29日晚,在海拔298米的大壩頂端,平時很少開啟的十來盞路燈全部亮起——這些經過特殊防水處理的路燈正是為應戰洪水而立。

      7月27日晚上、28日上午、28日下午,贊皇水利局的工作人員和石家莊市水文局的專家就進行了三次會商。雖然最后一次預判的入庫總量相較于第一次翻了一番,但隨著7月29日暴雨降下,工作人員還是對這次暴雨的極端性感到了震驚。

      顯然這次洪水來者不善。注入白草坪水庫的槐河上游來水,不僅通過蝎子溝匯入了京津冀最大降雨點,還通過段里溝匯入石家莊最大降雨點——贊皇棋盤山附近。

      1973年6月主體工程竣工投入使用的白草坪水庫,在應戰洪水的歷史記錄中最大的一次還是“96·8”,當時水庫水位已超過海拔288米的汛限水位4.69米,其次是“16·7”,超汛限水位3.35米。

      這一次入庫洪水會不會超過“96·8”?誰的心里都沒有底。

      說起此次入庫洪水的特點,白草坪水庫的工作人員形容:同樣一盆水,“96·8”分了幾次才潑完,而這回是上來就兜頭一盆。

      為了應戰即將到來的洪水,7月29日14點,白草坪水庫就開始通過輸水洞預泄騰庫,泄水流量為20立方米/秒。29日深夜,入庫洪水果然開始大量增加,水位快速提升。作為上級部門重要的決策參考,白草坪水庫各項實時數據也由29日的一小時一報調整為7月30日零時后的半小時一報。

      雖然白草坪已經安裝了自動測量水位的設備,但洪水裹挾這木棒砂石一股腦兒涌入水庫,自動設備往往會在這種極端情況下出現偏差。

      于是每隔半小時兩位報汛員就要打著雨傘穿著救生衣拿著手電,攙扶著從大壩上翻過防浪墻,沿著大壩水庫一側陡峭濕滑的樓梯盡量靠近水面,通過一根根立在大壩上的標尺查看實時水位。

      整個水庫的各項數據都將通過這個數值計算出,所以水位標尺精確到厘米,而平均一厘米的偏差就將導致整個白草坪水庫水量計算出現1.7萬立方米的誤差。

      7月30日凌晨3點,水庫輸水洞泄量調大為40立方米/秒。白草坪水庫服務中心黨支部書記商發宗在這里工作6年中,這么大的泄水流量此前從未有過。但即便這樣依然難以阻擋水庫水位的上漲之勢。甚至工作人員計算的數據剛剛上報,水位就漲到了新的高度。

      調度室內的電話一刻不停歇——剛剛掛斷鈴聲立刻就又響起。

      打來電話關心水庫最新數據的不僅有上級部門、下游機關單位,還有下游的企業和睡不著的普通群眾。

      在調度室內的墻上,貼著一張《水庫下游重要機構聯系表》。在這張聯系表中,除了贊皇縣相關部門外,還列有南水北調高邑元氏管理處、京廣鐵路邯鄲工務段、華北油田采油五廠高邑作業區;除了石家莊市的元氏縣、高邑縣、趙縣的水利部門,還有邢臺市所轄的柏鄉縣、寧晉縣的水利部門。

      在調度室的另一面墻上,南水北調高邑元氏管理處送來的“精誠合作友誼長存”的錦旗已經懸掛了很久,送錦旗的時間顯示為:2016年8月。

      7月30日凌晨6時,根據研判,白草坪水庫的水位將在兩個小時后達到海拔288米的汛限水位——這就意味著水庫中的洪水將通過與汛限水位平齊的寬70米的正常溢洪道流入槐河主河道。

      這時,白草坪水庫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按照《水庫下游重要機構聯系表》中名單逐個撥打電話提醒,每打通一個便在聯系表上用鉛筆畫一個“√”

      7月30日早上8點,正常溢洪道開始溢洪,但并沒能阻擋白草坪水庫水位的上漲。

      20多個小時后的31日凌晨4點多,白草坪水庫終于迎來了這次洪水入庫流量極值1726立方米/秒,這條時常斷流的槐河咆哮著注入這座中型水庫;這一刻水庫不斷上漲的水位也停在了距離“96·8”洪水0.26米、高于“16·7”洪水1.08米的地方。

      截至8月3日6時,白草坪水庫上游來水總量達到12261萬立方米,約等于8個半西湖。

      8月10日的白草坪水庫。樊江濤/攝

      安置點里等洪水過境

      下泄的洪水沿著槐河河道橫穿贊皇縣,流經元氏縣、高邑縣、趙縣,然后進入邢臺市的柏鄉縣和寧晉縣。而在高邑縣穿過107國道后,這條河流又換了一個新名字——北沙河。

      作為寧晉縣防汛抗旱指揮部的副指揮長,寧晉縣氣象局局長張建波暴雨前后一直在指揮部提供各種氣象信息,參與對當地汛情的會商研判。

      在“7·20”鄭州特大暴雨后的第二年,河北省修訂了《防汛抗旱防臺風應急預案》,省氣象局主要負責同志開始擔任河北省防汛抗旱指揮部副指揮長。張建波也是在2022年成為了寧晉縣防汛抗旱指揮部的副指揮長。

      寧晉縣地勢低洼,有包括北沙河在內的12條河道匯集于此,自古就有“九河下梢”之稱。河北省此次首批啟用的寧晉泊蓄滯洪區就位于這里。

      此次寧晉的降雨說不上大,最大降雨量為207毫米,平均降水量170毫米。這樣的量級并沒有給當地汛情帶來直接影響,而真正會給寧晉帶來威脅的是各條入境河流帶來的上游來水。

      在張建波看來,寧晉的氣象預報有個“寧晉特色”:每日除了要預報本地天氣外,還要關注包括白草坪水庫在內的5座上游水庫的降水情況。而從7月29日開始,寧晉縣防汛抗旱指揮部進一步要求氣象部門預報增加對5座水庫周邊的降水情況,以對水庫周邊山區水流匯流情況作出研判。

      在寧晉泊蓄滯洪區內的河渠鎮是北沙河入境寧晉后經過的第一個鄉鎮。

      7月30日7時,在贊皇縣白草坪水庫開始泄洪之前,寧晉縣河渠鎮緊鄰339國道的五個村莊就開始了村民轉移安置工作。

      根據河渠鎮鎮長陳廬天的經驗,這5個地勢低洼的村莊,不進水則已,進水就小不了。

      北沙河在寧晉幾乎常年干涸,7月29日開始的當地降水也沒能使河道出現積水。說洪水馬上要來需要轉移,別說對村民難有說服力,村干部也不相信。陳廬天將朋友圈中微信好友們拍攝的臨城、贊皇等地洪水過境的視頻一條不拉的轉發給村干部。

      當鎮干部和村干部開始組織村民轉移的同時,縣公安局派出了警力維持現場秩序,交通運輸部門第一時間開來了大巴,而衛健部門甚至還為一些有特殊需要的村民協調了120救護車……

      7月30日上午11點30分開始轉移的馬家莊村,是河渠鎮第二批8個轉移安置的村莊之一。

      根據村民意愿,可以投親靠友,也可以集中安置。馬家莊村民此次的集中安置點設在寧晉縣第十中學。

      早在每年五六月,寧晉縣備汛工作就開始桌面推演,每個可能會被轉移村莊的集中安置點在此時確定下來,并對村民廣而告之。

      此次寧晉縣共準備了34個集中安置點,啟用了14個。將學校作為安置點在寧晉已成為一種慣例。不但村民們的吃住能在已經放假的學校得到保證,老師們也可在假期自愿報名參與管理工作。

      冒雨轉移的村民大都只攜帶了一些換洗衣服等隨身物品。在安置點,縣發改部門會在第一時間為他們發放包括枕巾在內的鋪蓋和毛巾香皂、牙膏牙刷等洗漱用品,村民根據數量形象稱之為“十三件套”。

      “心臟病”“拄雙拐”“癲癇”“透析”……各種情況的病人都將得到特殊關照,衛健部門安排的醫療人員也會在第一時間入駐安置點。

      當寧晉縣為村民轉移安置忙碌了12小時后,7月30日晚上8點多,奔襲而來的洪水才開始出現在馬家莊村外的河道中,但僅僅3個小時后的晚上11點30分左右,馬家莊村外的河道上就出現了第一個漫堤分洪口,洪水涌入村莊……不過此時,在集中安置點,忙碌了一天的馬家莊村民已沉沉睡去。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樊江濤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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