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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天實時:所謂詩人,不過是世間萬物的朋友

      2023-06-02 17:58:50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溫柔誠摯,乃朋友中朋友;純潔天真,是詩人的詩人。”

      這是一位女性學者寫給詩人徐志摩的挽聯。她看到的志摩,就是這個樣子,一個特別適合寫詩的大男孩。


      【資料圖】

      徐志摩亦師亦友的多次援手,讓初出大山的沈從文在都市生存下來,還成了文學名家。兩人的深厚情誼,是中國文化人自助互助的典范之一。沈從文眼里的徐志摩不俗氣、不小氣、不勢利,熱情外溢像一團火。“從他那兒我接了一個火,你得到的溫暖原是他的。”沈從文對讀者說,“紀念志摩唯一的方法,應當擴大我們個人的人格,對世界多一分寬容,多一分愛。”

      我在一篇回憶文字中讀到,徐志摩把所有人都當朋友。他在除夕夜帶上好酒好菜,前往一座破廟,與乞丐們一起歡喜過年。讀到這里,我笑了,這樣的事情是從歐洲美洲留學歸來、在北京大學當文學教授、滿腦子浪漫主義的徐志摩干得出來的。

      溫柔誠摯,純潔天真,愛和寬容,溫暖如火。所以徐志摩適合當詩人,還適合當優秀詩人,甚至是詩人中的詩人。一方面,他談話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都是詩;另一方面,是他無論寫的是什么題目,都抱著親熱態度。一個人若把文字寫得親熱,內心必須有充實的生命力,這很不容易,超出了古往今來的寫作技藝。

      現在,我們略帶一點笑容,讀他1926年寫的那首《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可以想到的是,他寫這首詩的時候,也帶著不多不少的笑容。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驕傲和光芒。瀟灑豁達如徐志摩,同氣相求的人都會成為他的朋友,鐵一般牢固,分子一般緊密。那些志趣不同的人呢,相逢一笑罷了,也算是那種天高地遠的友人,多些和解,少點互害。

      徐志摩也用對待朋友的心境,面對自然界的事物。在二十世紀中國作家之中,他親近自然的心態、崇尚自然的精神、描述自然的能力,是排在前列的。能記住《再別康橋》其中一些詩句的讀者,應該會贊同我的這個說法。

      徐志摩筆下的康橋,是英國劍橋大學的所在地,他曾在那里讀書。大自然的優美、寧靜、諧調,在星光與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地俘獲了他的性靈。于是他二十四歲開始寫詩,還像倫敦大部分詩人一樣,成為大自然的觀察者、愛好者和崇拜者。

      除了《再別康橋》,他還有不少詩篇,融在人與自然的互動之中。比如:

      “我想——我想開放我的寬闊的粗暴的嗓音,唱一支野蠻的大膽的駭人的新歌;/……我一把揪住了西北風,問它要落葉的顏色;/我一把揪住了東南風,問它要嫩芽的光澤;/我蹲身在大海的邊旁,傾聽它的偉大的酣睡的聲浪;/我捉住了落日的彩霞,遠山的露靄,秋月的明輝,散放在我的發上,胸前,袖里,腳底……”(《灰色的人生》,1923年)

      “看呀,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白茫茫的大海,/白茫茫的大海,/無邊的自由,我與你與戀愛!//順著我的指頭看,/那天邊一小星的藍——/那是一座島,島上有青草,/鮮花,美麗的走獸與飛鳥。”(《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1925年)

      身邊的社會環境不盡如人意,遠處的大自然才是他優質的、無私的朋友。它充滿了動感和韻律,有無限生機與希望,有美與自由、力與情感的統一,可以追隨,浪跡其中,永久新鮮,不覺得疲倦。

      大自然喚醒了徐志摩的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唯美主義,接下來又不間斷地滋潤著他,讓他的詩人特質,能夠堅持很久。

      在我看來,要選出他最好的一首詩,應該是他1925年寫的《海韻》:

      “女郎,單身的女郎

      你為什么留戀

      這黃昏的海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

      我愛這晚風吹。”——

      在沙灘上,在暮靄里,

      有一個散發的女郎——

      徘徊,徘徊。

      “女郎,散發的女郎,

      你為什么彷徨

      在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聽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來和。”

      在星光下,在涼風里。

      輕蕩著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女郎,膽大的女郎!

      那天邊扯起了黑幕,

      這頃刻間有惡風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看我凌空舞,

      學一個海鷗沒海波。“——

      在夜色里,在沙灘上,

      急旋著一個苗條的身影——

      婆娑,婆娑。

      “聽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獸似的海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海波他不來吞我,

      我愛這大海的顛簸!”——

      在潮聲里,在波光里,

      啊,一個慌張的少女在海沫里,

      蹉跎,蹉跎。

      “女郎,在哪里,女郎?

      在哪里,你嘹亮的歌聲?

      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沒了星輝,

      這海邊再沒有光芒;

      海潮吞沒了沙灘,

      沙灘上再不見女郎,——

      再不見女郎!

      幾乎沒人說這首詩難懂。《海韻》與千年傳承的中國敘事詩一致,語言樸實、結構完整、敘事清晰。它一共五段,寫了海邊單身女郎的徘徊、歌唱、起舞、淹入海沫、從沙灘消失的場景。對于大海,她單薄渺小,卻很飄逸。

      當然,在不同讀者那里,《海韻》也指向不同的象征物。我在一個讀書網絡看到,某位讀者說這不是個悲劇,而是個寓言,海邊的女郎是詩人的代表,吞沒女郎的大海象征著無邊無際的自由和想象力,它完成了詩人的一次浸禮,此后應當是詩人的再生。于是我想到,留下這個評論的讀者,也應該是一位踏入詩境很深的人。

      《海韻》敞開了一個空間,讓讀詩的人受到感染,各自的思情開始游蕩。世界上只有少數詩歌有這樣成熟的空間。

      我推薦一個進入方式,一邊讀這首詩,一邊聆聽趙元任的音樂《海韻》。

      趙元任的《海韻》,是聲樂與鋼琴結合的清唱套曲,用通俗說法叫作大型合唱曲。它的女聲領唱表現那位單身的海邊女郎。它的合唱部分兼有兩種身份:一是發出勸告的人,他對女郎越來越關切;二是旁白的人,對女郎的一次次描述,帶著越來越強的戲劇性沖突。而它的鋼琴部分,也有一個特定的身份:大海。在那個黃昏,它從寧靜開始向前發展,狂怒之后復歸寧靜,是一曲表現大海的鋼琴奏鳴。

      趙元任是清華大學四大導師之一,還有三位是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他遺憾的是,寫了《海韻》詩的徐志摩沒聽到這部聲樂與鋼琴結合的清唱套曲,因為其復雜程度與完美表現,幾年里找不到演出者。幾年后徐志摩遇難,趙元任把刊登飛機失事的報紙剪下來,貼在自己的日記里,旁邊寫道:“聽說徐志摩坐飛機上死了!!!可惜徐志摩沒能聽到《海韻》的演出。”那連在一起的三個驚嘆號,告訴我們一個朋友的心痛。

      他的朋友很多很多。

      記得1985年我去濟南,尋到他飛機失事的開山時正下著小雨。擺上一束野花祭奠,我說,徐志摩,我是你的朋友,隔著遙遠的年月來看你,在天有靈,讓雨停一會吧。說也奇怪,那雨停下來,待我走回車站再接著下。

      徐志摩寫詩時的心態,真像跟好朋友談話一樣。所以讀他作品的人,很多都成為他的朋友,我只是其中之一。

      特邀編輯:董學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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