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泰州市紀委監委深入開展景觀綠化工程建設領域突出問題專項治理，聚焦決策審批、招標投標、項目實施等環節，加強日常監督檢查，推動景觀綠化工程建設規范、高效、廉潔。圖為近日，該市紀檢監察干部現場了解景觀綠化工程實施情況。蔣莉 攝

春花、夏蔭、秋色、冬韻……景觀綠化工程是提升城市形象、提高群眾獲得感、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民生工程。近年來，各地相關資金投入總量和工程項目數穩步增加，然而，少數黨員干部卻私欲膨脹亂作為、敷衍塞責不作為，導致部分財政資金浪費、一些景觀綠化工程質量不高。

景觀綠化工程中容易出現哪些權力尋租、利益輸送現象?原因何在，如何防治?記者進行了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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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關照承接項目、化整為零規避招投標、驗收“放水”等問題，推動重點環節的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建設

“得知區紀委監委正在對區園林綠化工程項目進行清查，我真正感到了恐慌……”2022年4月，被留置的云南省昆明市呈貢區城市管理局園林綠化服務中心原主任李平舟悔恨不已。

據辦案人員介紹，李平舟在該領域關鍵崗位任職多年，對相關政策、流程、信息十分熟悉，但他卻以此攫取私利。

2016年至2018年，李平舟幫助老板繆某承接到昆明市聯大街道路綠化提升改造、受凍苗木更換補植及彩云路綠化景觀提升、月季種植管養等工程項目。繆某“知恩圖報”，送給李平舟110萬元。這也是李平舟最后一次受賄。2022年7月，李平舟受到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2022年10月，因犯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七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2萬元。

根據各地招投標有關規定，超過一定金額的項目工程應公開招標，有人卻以“拆分招標、化整為零”的方式加以規避。

“經調查發現，時任浙江省三門縣濱海工貿置業有限公司總經理李某在同一天與同一家公司、同一個負責人簽了這兩份合同。金額都控制在30萬元以內，可免于公開招標，兩份合同僅僅是‘綠地’和‘喬木’一詞之差。”三門縣紀委監委派駐第二紀檢監察組有關負責同志介紹，李某私自決定將41萬元的農博園綠化養護項目，拆分成11.9萬元和29.1萬元的兩份合同。2023年2月，李某因違法發包工程等行為，受到黨內警告處分。

暗藏貓膩的，不止是招投標環節。2023年2月24日，浙江省杭州市錢塘區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原黨組成員、副局長華芳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25萬元。此前十幾年間，華芳違規插手景觀綠化工程，在相關工程承建驗收、資金撥付等環節搞權錢交易，先后收受賄賂142萬余元。

2012年，杭州市某市政園林建設有限公司項目部負責人沈某某，找到時任杭州經濟技術開發區城管辦數字城管科科長(主持綠化科工作)華芳，希望為其承接的大樹種植項目提供幫助。華芳心領神會，在大樹種植的點位、品種、數量上“放水”。不久后，華芳便以購房為由，向沈某某借款30萬元。說是“借”，其實就是“拿”。

“行賄人看中的是華芳手里的拍板權。”杭州市錢塘區紀委監委第三紀檢監察室副主任王英說，在大樹種植項目上，華芳隨意調整部分區域樹木種植密度，變相增加工程量;在檢查驗收環節，對于種植后樹木長勢驗收給予關照通融;在日常監管中對死株、雜草等不合格情況不予通報;在款項撥付上為相關單位提供幫助、加快進度，如此種種都是為了以權謀私。

“景觀綠化領域腐敗問題主要集中在工程承接、驗收、資金撥付等環節。推動這些重點環節的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建設，是切斷與不法商人沆瀣一氣、借機謀利的關鍵。”浙江省臺州市紀委監委第二監督檢查室主任方泱說。

摸清問題與嚴格整改相結合，完善制度與查處問題相結合，日常監督和專項檢查相結合，堵塞關鍵環節不透明不公開等漏洞

“景觀綠化工程建設領域牽涉眾多，涉及權力主要分布在三大主體，一是住建、交通、水利等部門，二是國有平臺公司，三是國有景觀綠化施工企業等。”江蘇省泰州市海陵區紀委監委第四審查調查室副主任徐敬日解釋道，前兩者主要承擔建設方責任(甲方責任)，權力集中在項目發包、工程變更簽證、竣工驗收、資金審批發放等環節。國有景觀綠化施工企業主要承擔施工責任，權力集中在勞務分包、苗木采購、工程質量把控等環節。

采訪中，多位業內人士、紀檢監察干部提到，近幾年，城市綠化工程競爭激烈。“一些實力不足的企業，為了拿下景觀綠化工程，不惜花重金腐蝕黨員干部。”泰州市紀委監委第六監督檢查室主任戴小俊說。

王英分析稱，景觀綠化工程行業相對而言準入門檻低、工程量小，一般都由“一把手”或重要崗位負責人直接“拍板”決策，這就使得采購招標、工程發包、資金撥付等關鍵環節長期處于不透明、不公開的狀態，陪標、圍標時有發生，導致腐敗多發。

在浙江省建德市紀委監委案件審理室副主任王宣看來，堵塞相關漏洞，需要做到三個“相結合”：摸清問題與嚴格整改相結合，完善制度與查處問題相結合，日常監督和專項檢查相結合。

“施工方只要營業執照經營范圍包含園林或類似的，即可參與園林工程的建設，客觀上為有些領導干部進行權力尋租帶來便利，容易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市場環境。”在浙江省龍游縣市政園林管理中心主任周菲看來，還有一些風險點應引起重視。比如，在計價環節，質量、價格標準難以固定衡量，易出現管理風險;在計量環節，工程量計量復核存在難度，易形成監管漏洞。

周菲表示，園林綠化工程缺少健全的綠化行業規范，合同造價信息與市場實際的價格、品種、品相信息脫節。以景觀喬木為例，設計時一般只規定樹種及高度、胸徑、分枝點和冠幅等參數，但實際采購時存在一定的主觀性：可能規定的規格市場上沒有，導致合同需要變更;也可能同一規格因造型差異、品相好壞導致價格差距巨大，出現以次充好。此外，小型灌木或地被植物等實際種植數無法準確量化，一般采用種植密度確定工程量，如果審核把關不嚴容易發生少株漏株的情況。

2020年，江蘇省泰興市珊瑚鎮顧堡村一項綠化工程由泰州市綠城綠化工程有限公司以最低價中標。實施過程中，該公司為控制成本，少種了80棵香樟。驗收時，時任顧堡村黨總支書記劉某僅清點了部分路段苗木數量，并以此推算總路段種植情況，未能發現問題。

跳出“就個案論個案”的思維界限，建立“主管部門職能監督+紀委監委專責監督+第三方專業監督”的協同監督機制

“我們在專項治理中發現，景觀綠化工程利益錯綜復雜，各環節‘潛規則’盛行，各方相互勾結，權錢交易頻繁。”泰州市紀委常委、監委委員丁軍青說，景觀綠化工程涉及招投標、設計、施工、監理、驗收、審計、付款等多個環節，同時，包含建設方、施工方、設計方、監理方、審計方等，鏈條長、關聯方多。

2022年，泰州市縣兩級紀委監委在“清風行動”中開展景觀綠化工程建設領域突出問題專項治理，厘清行業亂象，嚴查腐敗問題，共立案68件，處理黨員干部73人，其中給予黨紀政務處分53人。

一位綠化工程老板稱“有時一個綠化工程有上百家公司參與競標，競爭相當激烈”，其先后向有關人員行賄合計達100多萬元，累計承接到了6000多萬元的景觀綠化工程。另一位綠化工程老板表示：“招標文件上規定某品種規格的苗木價格為200元/棵，我把它換成20元/棵的類似苗木，不要說普通人，就連園林中心的人都不一定能看出來。”

工程多環節都易失守，丁軍青將其背后原因歸結為四點：門檻較低競爭強，專業性強監管難，關注度低敬畏少，權力集中監督弱。

“景觀綠化工程其實是眾多綠化老板競相爭搶的市場‘蛋糕’。”他解釋道，與傳統的建筑工程、市政工程相比，景觀綠化工程的標的額相對較小，但實際利潤率很高，一些老板才舍得花重金攀附關系、打通環節。江蘇省興化市園林綠化服務中心原黨支部書記唐桂宏就曾交代：“綠化工程的利潤率有時高達50%，每到綠化工程招標的時候，喊我吃飯喝酒的老板多得數不過來，有時候我一天要趕幾個場子。”

此外，景觀綠化工程用到的花草苗木的定價涉及品種、大小、外觀等多方面因素，缺乏統一標準，專業門檻高，定價彈性大，價格監管難，有很大的利潤空間和權力尋租空間，容易滋生腐敗問題。一些不法老板和黨員干部正是借此相互勾連、攫取利益、損公肥私。相比于建筑工程、市政工程，單個景觀綠化工程涉及資金量一般相對較小，有的甚至本身就是它們的附屬工程，社會關注度不高，被查處的案件較少，導致部分黨員干部毫無敬畏之心，有很強的逐利沖動。

“景觀綠化工程涉及規劃設計、招投標、項目施工、驗收撥款等多個環節，各個環節的權力通常集中在建設單位的主要負責人、分管負責人等少數人手上，同時，建設單位往往缺乏內控監督機制，導致上述權力不受約束，從而產生腐敗行為。”戴小俊說。

以驗收撥款環節為例。通常而言，景觀綠化工程應以“結束驗收”和“合格驗收”為時點進行分期付款。但現實中，這一制度安排卻不一定能執行到位。泰州市某綠化工程的施工合同約定，工程結束驗收后付款50%，剩下30%和20%款項分別在合格驗收一年后和兩年后支付。施工老板通過層層打通關系，把“結束驗收”的時點作為“合格驗收”的時點要求付款，兩筆款項均提前支付。

“究其原因，是因為長期缺乏監管，該領域的部分黨員干部與工程老板交往過密，形成了錯綜復雜、相互依存的‘畸形生態’。”興化市紀委監委第四審查調查室主任史存盛說。

在方泱看來，切實發揮查辦案件的治本功能，必須跳出“就個案論個案”的思維界限，建立“主管部門職能監督+紀委監委專責監督+第三方專業監督”的協同監督機制，通過駐點監督、專項監督、聯合監督等方式，常態化開展景觀綠化領域專項整治。

強化源頭防治，從重要崗位、關鍵環節入手，嚴格落實權力清單制度

隨著亞運會臨近，杭州市蕭山區環境整改任務逐漸增多。近期，為進一步規范應急苗木采購，派出蕭山經濟技術開發區紀檢監察工委開展應急苗木采購管理專項監督，對開發區下屬兩家市政公司一年來簽訂的135個零星苗木、花卉采購合同進行“拉網式”檢查。

“針對發現的合同簽訂過于頻繁、采購效能低下等問題，我們督促推動有關部門將應急苗木采購納入一體化保潔，并收回市政公司10萬元以下苗木自行采購權，加強源頭管控。”蕭山區紀委監委有關負責同志說。

李平舟案發生后，昆明市呈貢區紀委監委突出問題導向，強化源頭防治，聚焦容易滋生腐敗問題的工程建設、審批監管、資源開發等重點，從重要崗位、關鍵環節入手，嚴格落實權力清單制度，做到權力運行全程留痕、倒查有據。同時，通過到案發單位開展警示教育，組織旁聽案件庭審，召開“以案促改、以案促治”專題民主生活會等，進一步增強黨員干部的紀律意識、規矩意識。

丁軍青建議，應完善建設管理，壓實全程監管。具體而言，政府主管部門要科學謀劃、精準規劃，避免景觀綠化工程建設脫離實際;建設單位要加強對項目審批、招投標、施工養護、工程結算等全周期管理;職能部門要加強對工程合同履約、現場施工、項目變更、竣工驗收、付款等方面的日常監管;財政和審計部門要加強對財政資金使用情況的監管和審計，定期不定期開展財政資金使用績效評估，確保財政資金專款專用、高效使用。

為此，浙江省玉環市紀委監委督促市住建局切實擔負起行業監管責任，出臺園林綠化企業資質核準相關規定，并引入第三方機構參與咨詢評估，對工程承建方、監理方進行全過程監督，并開設舉報專線，鼓勵群眾參與到園林綠化工程施工等監督中來，確保權力在陽光下運行。泰興市紀委監委督促住建、交運、水務、城投等職能部門會商研究，制訂出臺《綠化養護考核辦法》等規章制度，嚴格招投標和驗收管理程序，按照誰簽字誰負責的原則，將責任落實到人。 (管筱璞)